开封城里有座大相国寺。
我和琳被挤在小巴士的一角落里,离开朱仙镇一个多小时后,终于回到了开封,进了相国寺汽车站。这时,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,我顶着地图,拉着琳琳拐进了左近的一条巷子。好一条飘着酒饭香气的老街,低矮的屋檐下,一屉屉包子堆得跟小山似的。于是我们随便捡了一家,要了足足三屉的小笼包。
二屉包子下肚后,心满意足的我,抹了抹嘴上的油开始和小店老板聊起天来。原来传说中的大相国寺就在不远处的前方,而这条不起眼的小街,也有着一个香艳的名子——胭脂河街。遥想“四水贯都”的日子里,一条弯弯的小河在门前流过,赵师师、钱师师、孙师师们云髻水袖,嫣嫣然地从河边飘过,落下的点点水粉把这河都染成胭脂的颜色,那是怎一番的风情。沧海桑田过后,我们沿着这依然飘着香的小巷走到了尽,大相国寺在一片熙攘繁华之中,与我们相逢了。
古寺红尘
在我的思想之中,古寺名蓝总是与明山净水、深山老林联系在一起的,似乎只有远离世间的滚滚红尘,长伴青灯古卷,才会四大皆空,修成正果。不想大相国寺却栖身于市井,与酒肆屠户为邻,与贩夫走卒为伍,着实让我大感意外。庙的东墙之外,行人如织、店铺林立,那是号称“开封的王府井”的马道街;西边更甚,一个巨大的农贸市场整个压了过来了,大有一口吞相国寺面而后快势头。于是不禁为僧人们担起心来,不知这大相国寺一代代的高僧们是如何在这样喧闹的叫卖声中,敲打着木鱼,聆听着佛音,修行着、思考着、历练着的。
看了书才知道,大相国寺的热闹与嘈杂是由来已久的。宋人在《燕翼贻谋录》就有这样的描述:“东京相国寺乃瓦市也,僧房散处,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人,凡商旅交易,皆萃其中,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,必由于此。” 《东京梦华录》里更是详细地描述了“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”的盛况,凡是市面上流通的服饰、文具、药物、日常生活用品等等,几乎都可以买到,而且,有许多东西甚至是独此一家,别无分号的。
不仅老百姓经常光顾,就连皇亲国戚、达官贵人也常在这里流连忘返,黄庭坚就曾在这里买到过史学家宋祁的《唐史稿》手稿。 传说,在长年在开封居住的李清照一有空闲就拉丈夫到大相国寺去逛街。她老公赵明诚可是想当年著名的文物鉴定家(曾多次担任“鉴宝”节目嘉宾),于是夫妻俩到了大相国寺,不去参禅拜佛,老婆跑着去买零食,她在自己的书里就曾介绍当年喜欢的零食“炒银杏、栗子、河北鹅梨、梨条、梨干、梨肉、胶枣、枣圈、梨圈、桃圈、核桃、肉牙枣、海红嘉庆子、林檎旋乌李……”怎么样,流口水了吧。老公呢?南边大树下边,拿个放大镜,正在一大堆旧书旧画古董之间流连呢。每每太阳落山时候,李MM和赵GG才抱着一大堆书画,提着一大包零食,手拉手,一步一回头的告别大相国寺。
到了民国的时代,人家冯玉祥将军更爽快,干脆就把大相国寺改成了中山市场。
所谓“佛不避世”,大概就是此理。
始建相国寺
话扯远了,回到相国寺。想进寺庙,门票三十,一分都不能少。迈进山门,开始说说大相国寺的历史:大相国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(公元555年),一代枭雄高洋登基后驾游汴州,凭吊信陵君的故迹,深感公子高义,并诏敕在魏信陵公子的故宅上建“建国寺”以示纪念。 随后,唐代大书法家李邕在《大相国寺碑》中记载“建国寺”更名为大相国寺的原因:传说唐睿宗李旦曾在梦中遇到了金身弥勒,因而,由“相王”而登基做了皇帝,故“改故建国寺为大相国寺”以纪之。 从此,大相国寺之名沿用至今。
《西游记》也有一个关于大相国寺建寺的传说:一次,唐太宗去阴曹地府观光考察时,借得开封府一个名叫相良的人在阴间存放的金银,才得以生还。返回人间后,唐太宗去找相良还钱,但这个贩卖乌盆瓦器相良却说什么也不肯收这笔钱,唐太宗怕自己失了诚信,只好用这金银在开封建了座寺庙,也就是今天的大相国寺了。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,就是由此而始。故事虽不可信,但也给大相国寺加重了几笔神话的色彩。
到了北宋,大相国寺进入了香火鼎盛时期。宋太祖、宋太宗都对相国寺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,这里成为了,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佛教道场。那时,相国寺占地五百四十多亩(相关于今天相国寺的二三十倍),分为六十四个禅院,殿宇高大无比,壮丽绝伦,古人称赞其“大相国寺天下雄”。北宋大相国寺号称 “皇家禅院”,一代代的帝王多次巡幸,皇帝生日时,文武百官要到寺内设道场祝寿,重大节日,祈祷活动也多在寺内举行,新科进士题名刻石于相国寺为北宋惯例。寺院著名的和尚都获得过皇帝赐封号的荣誉。世界上第一个医用人体模型“针灸铜人”也存放在大相国寺的仁济殿中一百多年,供世人瞻仰,于是有了“资圣熏风”汴梁名胜。
“花和尚”与佛
迈进大相国寺的山门,直面迎客的不是哼哈二将,不是笑弥勒,而是“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”。 如果说海天佛国的普陀山那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,初祖达摩修行在少林,济公和西湖灵隐寺“沾亲”是合情合理,那找“平生不修善果,只爱杀人放火”花和尚来当大相国寺的形象代言人是不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?这不是要活活气煞大相国寺千多年来的苦苦修行的各位高僧了?别人不说,琳就死活不愿与其为伍,说什么也不和“花和尚”合影,理由是他太丑,于是换了我当模特。我却是从小就喜欢鲁智深的,有机会和他合个影,自然快活,快步上前,抱了他的大腿,留了个念想。
鲁智深以其:爱打报不平、率性而为、杀人如麻的形象,早已深入人心。智深有一身勇力,却不曾行欺压良善之事,不拘礼法,却不能容他人横行。历来对鲁智深最为推崇的是晚明大思想家李贽,他说智深是“大慈大悲的罗汉菩萨佛”, 说他从不守佛门之规矩,从不念念成佛,一如维摩诘,“烦恼即菩提,不离生死而住涅槃结果”,于是他倒真成佛了。无怪金圣叹老爷子都说他是“上上人物”。 而一句“罢,没缘法转眼分离乍,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”到让《红楼梦》里典型的淑女薛宝钗与这万里随缘化的“花和尚”,有了共鸣,确是妙事。
而智深和为他剃度他出家的智真长老的一次对话,又让人真真感到了禅宗佛性中悟的一面。长老只一句:“徒弟一去数年,杀人放火不易!” 智深因而得法,才说出:“平生不修善果,只爱杀人放火。忽地顿开金枷,这里扯断玉琐。咦!钱塘江上潮信来,今日方知我是我” 的偈子。